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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標題:孤獨漫長的盼望之路
作品小故事:站在準備登船的隊伍中,視線卻不停飄回岸邊集合點處的岩壁,心繫著早先拍來電報相約在門司見面,卻遲遲未見人影的育霖兄。終於在我正準備搭上駁船時,見到育霖兄的身影向前跑來,我連忙迎回岩壁那一頭。
「阿德,我還以為這輩子大概都見不了面了。」育霖兄大口喘著氣,眼中卻閃著激動的光芒:「昨天早上睡過了頭,趕到車站時火車已經出發五分鐘,來不及與你在京都車站碰面。由於我的不小心,使我有不祥預感,認為再也見不到你,心中非常難受,就一路追到這裡了。這一路上一直想著真是對你不住。」
「什麼一輩子也見不了面,這太誇張了。人哪有那麼容易就死呢?」
「或許真是這樣吧。你要振作起來。這個柴魚乾你拿著,咬一口可以稍微充腹,無論什麼時候,都有阿兄在。」
「嗯,那麼我去了。」駁船漸漸駛離岩壁,我們哭了出來,在我霧茫茫的鏡片後,育霖兄抖動肩膀哭泣的身影逐漸變遠……。

突然間,育霖兄渺小的身影被團團包圍,幾名穿著國民政府憲兵隊制服,頂著頭盔、手持警棍的憲兵,一把將育霖兄推倒在地,開始對他拳棍腳踢。
「住手!住手!你們為什麼要打他?阿兄!」我發狂似的大吼著,卻好像怎麼也無法將聲音傳到岸邊,更別提讓憲兵停下動作一秒鐘。
我轉而向船上的人求救:「返頭!誰能幫幫我阿兄,緊返頭啊!」船上來來去去的人們,用嫌惡的眼神聽著我的話,並用另一種陌生的語言議論著。
「砰──」
「砰──」。
一切都安靜了下來……。
我的世界頓時天旋地轉,身旁乘客冷漠的眼神盤繞不停,統治者帶來的語言與惡意,一拳一棍地打在身上,我迷失了……看不見可以前進的方向……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……。
「阿德!一切拜託了!」

那是一個夢。
1944年6月,我從日本東京回到家鄉躲避越來越頻繁的空襲。搭乘從東京到門司港的火車,與兄姊們約定在途經的車站見面,順利在神戶站見到了錦碧姊和姊夫,卻在京都站錯過了育霖兄。育霖兄一路追到門司,終於在我登船前見了面。

戴上眼鏡、疊好床被、換上日常外出服,我走進書房坐至書桌前。攤開逐漸泛黃的信紙,育霖兄的字跡映入眼簾,如他絮絮的叮嚀拂過耳畔:
「戰火無情,摧毀了一切。
期待再相會的日子,
萬一僥倖活下來的話。」
我閉上眼,想像育霖歌寫這封信的情景,當他用那枝他批公文、寫判決書並寫下〈台灣歌謠考〉的鋼筆,許下讓我們再次相會的願……。
從不以為這場戰爭會使我們兄弟天人永隔,也如我所想,戰爭結束,我們稍後便再次在台灣相聚。不久,我與雪梅結了婚,育霖兄是最開心的人。
而我從來沒想過的是:人,真那麼容易就死了……。

輕輕旋開鋼筆管身,在吸墨器的壓囊上按四下,替鋼筆重新添滿墨水。我攤開本期尚未完成的〈臺灣語講座〉,繼續動筆工作。

曾經,我對兄哥太過死板守規矩、不知變通的「法律式的人生觀」感到氣憤,也多次為此緣故與他爭吵。
有好幾次我都不禁想著,若育霖兄的個性沒有這麼固執、富正義感,或許他不會被視為眼中釘;若他當初沒有這麼堅持要調查、執行新竹市長貪汙案,或許他就不會被殺害了……。

最近,常有人問我《臺灣青年》作為宣傳獨立理念的政治性刊物,為什麼堅持要連載臺語研究的論文?又為什麼甘願為了印刷、出版《臺灣語常用語彙》一書,賣掉自己住的房子?
當年,面對育霖兄被抓、遇害,身邊的朋友、夥伴陸續被逮捕,我自己一個人逃到日本。身在日本的我,雖相對同胞們自由,面對島內國民黨政府的專制,仍然什麼都無法阻止;但在這裡,我還有這一支筆,可以用我的專業以及研究的成果寫下我的看見,寫下我對台灣的盼望。

「爸爸,你怎麼這麼早就起床工作了?」女兒揉著惺忪睡眼,走進書房。
「啊……我吵醒妳了嗎?」我摸摸她的頭「沒什麼,就是想起妳阿伯了。」
「沒有。」她搖搖頭「爸爸,讓我幫你的忙吧!」
「但是這一期的雜誌還沒印出來,還沒辦法讓你貼郵票耶。」
「就讓我陪陪您吧!您不是想念阿伯嗎?」女兒搬來了矮凳,坐在我身邊。
「謝謝妳!」我對他微微一笑,繼續手邊的工作。
「爸爸。」像是考慮了很久才終於說了出口:「你會怨恨那些害死阿伯的人嗎?」
她仰起小臉看著我。我抱起她放在腿上與我平視:「事情剛發生的時候,當然也曾替他覺得不平。但比起一味怨恨,我還有更多重要的事情可以做,我想,阿兄大概也不會希望我往後的日子都活在埋怨中。」
「像您現在在做的事嗎,鼓勵臺灣人的獨立運動──《臺灣青年》?」
我笑著點點頭,輕撫著她細柔的頭髮。
「那您寫的臺灣話講座也是嘛?」求知渴望的大眼直盯著我瞧。
「當然囉,你覺得不是嗎?」我也回望她專注的眼神。
「我只是不懂,如果鼓勵獨立是為了可以讓臺灣脫離國民黨,那教人們臺灣話又是為了什麼呢?」
「妹妹啊,脫離國民黨並不是臺灣的終點,但文化改造可以幫助臺灣人民思考自己是誰,並且找到未來的方向。」
「怎麼大家今天都這麼早起床呀!」不知什麼時候,雪梅也起床走進書房。
「呵呵是啊!妹妹在這裡陪我聊天。」
「跟爸爸不好玩啦!妹妹,我們一起來剝蝦仁好嗎?一會兒留學生他們來,大家就有蝦仁飯可以吃了!」雪梅對女兒提議,表面上損我,其實是貼心我的工作。
「蝦仁飯嗎?我要,我要幫忙!」女兒蹦蹦跳跳離開我的大腿,跟著雪梅出去了。

這是條漫長的路!
不論是臺灣話的推廣,臺灣獨立運動或是臺灣人民的文化改造。
卻是一條必須且值得長久走下去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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