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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標題:失去光澤的金鈕扣
作品小故事:「怎麼樣,這個尺寸還可以嗎?」
「好像…有一點大,穿起來……鬆鬆的,二哥。」
「那是因為你現在太瘦了,你還會再長的,以後穿的機會還多著!」
站在鏡子前,龍瑛宗看著瘦小乾癟的自己穿在全套的新制服裡,平時畏縮的背脊與雙肩竟不自覺挺直了身,筆挺的深色軍服式外套襯著刻有校名的金色銅釦,在自信挺起的胸膛前映著閃閃亮光,他自己也看呆了。
「好……就這個尺寸吧!謝謝。」
日本人總是說,制服代表著一個人的身分,更是榮譽的象徵。穿上會社制服的男女,身為會社的一員同時也是社會的一員,發揮所長、回饋社會;穿上軍服軍靴的青年,懷抱對國家的愛與忠誠,身負保家衛國的責任犧牲奉獻;穿上校園制服的學子,在同儕之中脫穎而出,準備更進一步地學習知識、接受訓練。
龍瑛宗正是脫穎而出的那一位,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臺灣商業公學校,離開老家新竹北埔,隻身到臺北求學。
「阿哥我走啦!好好照顧自己,別讓阿爸阿姆擔心了。」一路陪著他北上辦理入學、宿舍、套量制服的二哥,此時準備搭車回北埔。
「二哥……謝謝!」送走了二哥,他獨自漫步回宿舍。
龍瑛宗一邊走著,一邊試圖熟悉這個新的環境,突地,他被路旁映入眼簾的景象給深深吸引住,「啊!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呀?」當他回過神來時,手已不禁拂上書架,輕撫著架上每一本令他好奇、心動不已的書本。
那是一家書店。

或許因為每天穿著商工制服來報到的龍瑛宗,總是靜靜地站立於走道書櫃旁,小心呵護地翻閱著讀著,如獲至寶的表情沉醉著,久而久之店員就也不太干涉他,只要他別弄髒或破壞書頁就好。
「來啦!」前腳才踏進書店,就聽見親切的招呼聲伴隨著紙張與油墨的味道,他好愛這味道!龍瑛宗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,讓自己浸泡在書香之氣。
「聽說你進了臺銀總行工作,很不錯啊!」坐在櫃檯邊的男子繼續說著。
「啊…是的,謝謝你!」他有點心虛地低下頭。
「銀行也不遠,以後可以繼續來『站讀』啦!起初我還想著你這年輕人大概一時的熱情退了,就不會再來了,沒想到轉眼間已經三年了,你還是天天報到。」
「真的是非常感謝您這三年來的包容,但我恐怕無法繼續在這裡站讀了,我被調職到南投分行,要到中部的山區去了。」
「中部山區……那裏恐怕是沒有這樣的書店吧。」男子嘆了一口氣:「雖然覺得可惜,但也只能祝福你了,如果有一天調回來,也別客氣再過來看書吧!」
「會再來的!先告辭了,還得回去收拾。」說完轉身便要離開。
「我說你呀,小伙子!有空去買套西服吧,一直穿著制服是會給人看輕的!」
龍瑛宗回頭對男子微微一笑,便繼續邁步向外走去。

「您好,請問您是哪一位先生。」
「你是誰?」
「我是龍瑛宗,我要來報到的。」
「原來是龍君,剛才叫工友去車站接你,他回來說沒有看到你。」那人對龍瑛宗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,便哈哈笑了起來:「你年輕,只穿著高校服又光著頭,不像一個銀行員。難怪他看不出來呢!」那人又笑了一陣,才開始為他介紹。
「我叫後藤,在學校是你的前輩。你的前任患了肺結核而死,希望你能接替他的職務,並且擔任我們日語和台灣話中間的翻譯。」
「呃…翻…翻譯…台灣話…可是…我…」龍瑛宗一聽有點急了,舌頭也不聽使喚。
「別緊張,適應一下很快就上手了!」後藤拍拍他的肩,便走開了。
這怎麼能不緊張呢?龍瑛宗是北埔客家人,熟悉的台灣話僅限於客家話,偏偏日本人不曉得台灣話還有分好幾種,以為多數人使用的閩南語就代表了全部。
「不會講台灣話的台灣人在銀行裡有什麼用!即刻辭職好了。」源自於不理解與階級差異,無法將日語確切地翻譯成閩南語的龍瑛宗,更加被銀行的主管看不起。

一天,來到南投分行檢查業務的稽查人員,在職員聚餐時這麼對龍瑛宗說:「聽說你很用功,那麼你去實地調查貴地的草屯產業組合,探討兼營農業倉庫的運作,將報告書寄給我。」
一聽到實地經濟調查,龍瑛宗嚇壞了,自己雖然喜歡讀書沒有錯,但僅限於文學領域,經濟方面沒有深入讀過,也未從事過經濟調查。
害臊的龍瑛宗不敢獨自前往,於是會同日人工友大吉一起到草屯做實地調查。兩人搭乘製糖會社經營的小型火車,抵達了當時仍稱呼為「草鞋墩」的草屯鎮,。

「請上座。」
「請用茶。」
產業組合的職員們以為大吉是調查的主持人,有禮貌地侍奉著他。
而站在一旁,穿著學生服又瘦又小的龍瑛宗,則被當成服務生呼來喚去。直到寒暄結束開始調查時,龍瑛宗首先且不斷提出發問,讓職員們很驚訝,也被弄糊塗了。

龍瑛宗的報告讓總行很滿意,還將他的分析與報告打字印刷分送各行,對於龍瑛宗做研究的能力給予了極大肯定。
分行副理見龍瑛宗的報告很受好評,便隨手拿起《紐約時報》指出國際經濟的專論,開玩笑地說:「這篇經濟論文你譯出來給我看看。」
龍瑛宗接過報紙,取出英日辭典仔細閱讀、翻找,好不容易翻譯完成。
副理一讀,面帶微笑地向他說:「你的學力有高等學校的程度。」
這時,龍瑛宗想起了討厭的記憶:某天夜裡獨自加班時,副理匆匆地闖進來,懷疑龍瑛宗會順手牽羊,叫他趕快回去。這位副理常以支配者之姿,看不起龍瑛宗並故作威嚴地吆喝他,但這次又要他翻譯經濟專論,究竟是何居心不得而知。

「我在台灣出生,在客家庄長大,卻因為不會講被認定作唯一的台灣話而被看輕;我身上穿著日式制服,受的是日式教育,卻從來沒有享過和日本人相同的薪資和待遇。那我到底可以是誰?」
制服上的金色鈕釦漸漸失去了光彩,正如異國殖民下的孩子漸漸迷失自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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