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耿一(1938)
藝術類 - 油畫
油彩、畫布
2005
215×133cm×2
登錄號:04940
藝術起手式:劉耿一的時間旅程
「自我」一向是畫家劉耿一鍥而不捨的表現主題,並誕生了許多傑作。從最早期的〈自畫像〉(1963)開始,以半身作畫的自我藝術形象表現畫家對美的想像與追尋;到約2000年以後,許多局部格放臉與手特寫的自畫像作品, 如這幅〈時間的旅程〉(2005),其展現的自我觀照已到自我精神逼視的極致,從表象到深層,這不僅是趟時間流逝的人生旅程,更是時空逼壓下,剝皮剔骨的一趟個人靈魂的生命史詩。
自我的存在是一束關係,從父子、夫妻、家族的親情關係,擴展到所處身的社會時代關係,也包含了與鄉土環境的關係,還有與美和藝術的關係。從自我出發的真摯關懷與省思,劉耿一許多創作都可作如是觀。但自我存在的沉重感,勢必讓畫家不斷歸返自身,因為自我才是一切的根源,畫家撫觸山川大地一如撫觸自身宮殿,畫家叩問鄉野滄桑一如叩問自身身世;畫家從眾生血緣中來,也在自我容貌精神內裡映現諸法無常。也就是說,千絲萬縷、所有關係的探索與追問最終都將回到自我與自我的關係上。
劉耿一始終堅持不放棄「有我」,因為這是他創作的重要原動力,一旦放下,與世界和平相處就消失了。所有靈魂深處的躁動不安,美與存在的產出,都來自「我執」。因此,自我與自我的拮抗和解隨時處於齟齬生滅狀態,必須不斷發問不斷調整,其作動方式即是持續不懈的創作,特別是關於自我存在狀態的創作。這裡存在兩個我,一個是作為畫家本身存在的我,另一個畫家在畫中表現出來的我,畫中的我是畫家的第二自我,作為一個「暗含作者」在畫中現身,「他」投射、表現出畫家某種欲望心象,是既代表畫家又超出畫家本人的藝術自我表徵。
〈時間的旅程〉一作表現的藝術自我形象,釋放出強大的躁動能量,畫面充塞不安鬱結的張力。畫此作時,畫家己68歲,回首來時路,生命的旅程從日本、台灣,去到紐西蘭,一路追尋安身立命之處。劉耿一移民紐西蘭時期(1998~2015)藝術風格有極大的展放,筆觸更加恣意,放手塗抹堆壘,色調氛圍分外開濶颯爽,造形不再拘謹顧慮,人景物皆率性表現,自由自在。空間流轉,抒情酣暢,這段時期,劉耿一迎來藝術繁茂的新春天,但時間的滴答聲片刻不得消停,歲月在畫布間無聲流逝,紐國移居開創了一個異質繽紛的空間,同時也讓畫家隔離原本時空糾葛,得以暫別錯綜關係之牽絆,回到自身的專注上。這是移居紐西蘭時期,之所以產出大量異國風情景物畫作,同時也創作許多自我畫像的原因。
畫家每次舉手作畫,深刻感受時間亙橫,就會回到「我」這個癥結上,因為唯有「我」自始至終陪伴畫家,不是韶光飛逝,年華易老的膚淺感傷與自憐,而是存在的價值與意義之追問、作答。畫家必須回應這藝術的「起手式」──我,否則藝術便會喪失意義,無以為繼。
於是,風景倏忽遠退,如門窗緊閉,自苦錘煉的藝術形象碩大滿漲,颯爽轉滯重,與同時期的風景創作對比鮮明。這幅自我畫像氣勢磅礡,與同年畫家所繪〈太魯閣頌歌〉系列可以說互為呼應,台灣山水太魯閣駁錯峭立的筋骨脈絡,彷彿映現於偉岸賁張的人臉上,完美訴說了時間與空間逼仄夾縫中的自我身世與存在位置。移居紐國時期,劉耿一仍如候鳥般定期歸返台灣,2005年的〈太魯閣頌歌〉系列就在這種情況下所感所作。此畫,畫家以二聯作巨幅表現,交叠的側臉由左至右,愈形扭曲;手部姿勢由過去自畫像常見的托腮沈思或舉手觀看,轉為更高的撫遮,大面積撫遮臉龐與眼睛,明顯傳達出困頓與驚駭的神情,配合畫家所下標題,道出時空生命逆旅的巨大感悟與震顫。
渺小寄旅於廣漠,疾行的雲,飛墜的鳥,流動的時間,扭曲的臉孔,面對時間承諾消亡的威脅,畫家要告訴我們的,並不是對自我的放下與遺忘,而是對存在的沈思、質疑與肯認。唯其藝術,成就存在與主宰。舉起手,繼續創作。(撰文|高雄市立空中大學文藝系助理教授 李友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