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立台灣文學館-小故事內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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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標題:教室裡的第十三位學生

作品小故事:「中國人相信南方是光明、溫暖、幸運的根源地。如果一個人要想接受幸運，他將為自己修建一幢坐北朝南的房子。不幸這兩個來自中國的石獅子被錯置了方位，因此使在本院深造的中國學生，必須苦讀才能獲致成就！假使它們面朝南，想一想，對中國學生該多好呢？」（──〈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五十週年慶祝特刊〉）

在密蘇里大學三年，對兩尊立在新聞學院前的石獅子更是不陌生，但要不是這篇登在特刊上的文章，我還真不知道這些石像連擺設的方位都有學問。石獅朝向南方、朝向西方竟這麼不同，在此研修的外國留學生甚至相信因此影響了他們的學業，我想這就是「風水」的神祕之處吧！

說到留學生，我記得同學裡有一位特別的學生，不僅膚色差異，年紀也比同學們大得多，因此在學校裡，他其實是個很容易被認出來的存在。
就像現在，這位同學氣喘吁吁地踏進教室，在最後面的位置坐下。同學們看似各自忙碌、談天著，但我感覺到大家都因在這堂課上看到他而感到些許意外。原因無他，這堂馬特院長開設的「新聞文獻（Literature of Journalism）」，除了有十二位的人數嚴格限制，每週五本指定閱讀書目的要求，以及深度、嚴謹的課堂討論，更是讓許多學生打了退堂鼓。
而這次馬特院長似乎也是打定主意要勸退他，在看見坐了十三位學生的班上，有一張東方臉孔後，在課後私下約談了這位非英文母語同學，要他考慮退選。
但這位同學並沒有退縮。他不但出現在第二次的課堂上，更完成了馬特院長指定書目的讀書筆記，他將一份用打字機打得很整齊、詳細的筆記交給院長，說：「我已經把您指定要我閱讀的三本書讀完，這是我的筆記，希望他能使您滿意。」

從第二次的課堂開始，我們就在馬特院長家中的書房上課，而這個學期一共有十三位學生。
插頭接上電，裝滿水與咖啡的咖啡壺開始運作，為每週的課堂揭開序幕。咖啡的香氣隨著壺上冒出的白煙，瀰漫在擺滿了書架與書本的房間，伴隨著同學報告作家小傳、馬特院長的指導說明，打字機操作的聲響與同學們的意見交流聲此起彼落。
很快到了愉快的休息時間，大家放下書本，將打字機擱置一旁，每個人手一杯香濃咖啡，嚐著馬特夫人製作的糕點，同學之間東南西北地談起天，幾週下來同學間變得相當熟悉。

那位特別的留學生，他名叫尹雪曼，出生、成長於中國，十幾年前因政治局勢搬遷至臺灣。在臺灣，他不僅從事新聞工作，也是一名作家。因為感到自己所知所能相當有限，便踏上了出國留學的預備之路，也因此我們能在密蘇里的馬特院長課堂中相遇。
我們都是最後一年在密蘇里，即將完成在此學業的我們，話題時常圍繞著各自的畢業論文打轉。尹「作家（因為年紀、身分……等原因，大家這麼稱呼他）」的論文研究主題《上海密勒氏評論報》，是一位密蘇里大新聞學院的校友湯瑪士．密勒（Thomas Franklin Fairfax Millard）於1919年創辦，尹作家比喻這份評論報好比當今的《Time（時代週刊）》。
對於曾在上海工作、生活的尹作家來說，這個研究主題想必比任何美國新聞史中的片段更吸引他，蒐集與閱讀相關資料也相對得心應手。

又過了幾週，輪到尹作家口頭報告了。由於馬特院長有許多著作，更是有眾多朋友活躍於新聞界、文學界中，大家在報告時不得不格外謹慎求證，尹作家更是如履薄冰，非以英文為母語的他，已年過四十，在接收與產出英文資訊，需要花費的心力與時間遠大於我們其他人。
現在他站在院長的書房中報告，從他帶有腔調的字句中，我聽出他的戰戰兢兢，卻也聽出他對新聞的熱誠與用心。

隨著學期即將進入尾聲，天氣也越來越冷，那天甚至下起了大雪。我到學校處理事情，沒想到在新聞學院走廊上遇見尹作家。
他那時站在往納夫樓轉角處的玻璃櫃前，遙望的眼神似乎在沉思什麼，我走過去和他攀談，才知道他今天冒雪前來，是為了與論文顧問武道教授（Maurice Votaw）討論口試時間的安排。
「我剛剛走過來時，看到你在看櫥窗裡的瓷像，是在想家嗎？我知道這些藝品來自你的家鄉。」
「你知道嗎？」他雖然露出笑容，語氣中卻帶著無奈：「馬特院長的第一堂課，在他看到我，一個東方面孔之後，大概就打定主意要勸我退選課程了。」
「我想是的。」我也不對他有隱瞞：「坦白說，我一開始也認為你是離開那堂課的最佳人選，甚至懷疑過你有沒有能力操作打字機，說起來有點抱歉，但……」
「沒想到我撐過來了！」不等我說完，尹作家便把話接了過去。停頓了一會，他看向我說道：「固然口頭報告仍有很大進步空間，但看來馬特院長挺欣賞我的書面報告。剛剛得知，那堂課我得了A。」

結束簡短的談話，我們互相道別，往各自的方向走去。
我在新聞學院的門口駐足，看著那兩尊因為擺錯方位，而被相信無法帶來幸運的石獅，又想起了和這些石獅來自同樣文化國度的尹作家，不禁覺得想笑，我拍拍石獅的頭頂，說：「還以為你被擺錯了位置，誰想得到呢，是吧？」
說著，我看向不遠處那道漸漸離去的背影。天氣依然冷冽，前行中的人也不慌不忙，依著自己的步調前進著。

參考資料
一、尹雪曼，《尹雪曼的文學世界》，2006年3月，臺北︰楷達文化。
二、尹雪曼，《海外夢迴錄》，1966年，臺北：皇冠出版。
（撰文者：黃敍慧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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